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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廿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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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八,天氣已經很暖和了,便是正處於戰亂間的大河南北地區,百姓也都開始冒險去耕作田地。

不然呢?就眼下這種南北全線交戰的狀態,不說窮苦人家,便是家中有些錢財的財主家也撐不住啊。

將來南方的稻米進不來,豈不是要全家餓死?

不過,對於濟州府濟州城的五千金軍而言,城外田野上忽然密集出現的漢民百姓,卻無疑成為了他們在此地窮極無聊的某種新樂趣……可能是從部族聯盟躍遷到帝國時代的金國具有極大奴隸社會色彩,當然也有可能是軍隊在外,那種天然無節制的獸性就擺在那裏的緣故……總而言之,之前十餘日內,金軍最喜歡做的事情就在濟州城周邊的田野上射殺漢民,以作取樂。

這就宛如年節前後,本地漢人為了飽腹,有人會跑到梁山泊邊上捕野鴨子一般。

而與鴨子受驚了可以游入水泊深處不同,老百姓卻是沒法拋下自己的田地不管的……天時擺在這裏,今天隔壁王嬸死在了田埂上,全村受了驚嚇,所有人都沒耕成地;那第二日便只好再度小心翼翼去嘗試,結果輪到自家老父死於田上;後日抹幹眼淚再去,妻子居然又被搶去,這時便只能與幾個夥伴一起上梁山泊求張首領賞口飯吃了;結果留下的村民還要小心翼翼去嘗試下地。

金人的樂趣也就接連不斷。

不過,最近兩日,對於濟州城內的金人而言,這種樂趣忽然變得極度危險起來……原因簡單而又直接,從正月二十六開始,濟州城周邊便出現了多支說不清人數的小股宋軍騎兵部隊,難得的強悍,三五成群的金兵根本一個照面便被解決,七八個人能逃回來一兩個也得是軍中馬術頂尖的翹楚。

發展到昨日下午,一支五十人,半個謀克的金軍出城巡邏,青天白日之下,居然也被宋軍騎兵兩三百人包住……金兵一開始還想作戰,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支宋軍中的基層軍官武藝遠超想象,而少數武勇異常的軍官在小股作戰中的作用毋庸置疑。

最後,五十人回來十八個,還全都被割了鼻子、耳朵。

結果當晚按照金國軍法拔隊斬,居然斬了二十二個……因為那支謀克的謀克,也就是百人隊的百夫長了,首級也被掛在一只自己知道尋路的戰馬頸下,送回到了城內。所以,按照金國軍法,沒出去‘狩獵’的幾名十夫長也被稀裏糊塗斬首示眾。

但與這些相比,最讓人崩潰的是,這支五千人部隊的首領,完顏部落出身的年輕貴人,此次南征第一次坐上萬戶的完顏塞裏,居然公開下令,除小隊哨騎外,不許任何人輕易出濟州城三裏外尋釁,違者斬!

且說,金國軍法極重,而完顏塞裏只不過稍微年輕,又喜歡讀南人的書,卻不耽誤他自幼從軍,滅遼、滅宋期間經歷足以服眾。

所以金軍上下雖然騷動,卻居然沒人敢輕易質疑。

不過,也就僅僅如此罷了……須知,此時此刻,距離金國滅北宋還沒一周年,而從表面上看,這一次根本目的在於徹底消化吞並河北的第二次南征,本質上也沒有什麽受挫的嫌疑:

李彥仙興覆陜州,到底只是一州之力、局部戰場,而且十餘萬西軍殘部更是宋軍主力所在,金國西路軍不免有未能盡全力的感覺;

東京留守司阻地於滑州,多少也只能算是相持,且三太子訛裏朵帥燕京中軍掃蕩河北,始終沒有過河正面對付東京留守司之意;

而四太子完顏兀術南下,豈不是更加證明了金軍的強悍……輕易完成了既定任務,還以兩萬軍追南逐北,輕易鎖定了宋國皇帝。

所以此時此刻,幾乎所有金國軍人都覺得,五千大軍足以橫行中原,那麽敢問從未受挫、氣焰正盛的濟州守軍又如何能忍耐這種挑釁呢?

不過就是軍法二字罷了!

“大撻將軍,城北有宋軍挑釁!”

正月廿八上午,駐守濟州城北城的猛安,渤海出身的大撻不野,正在所據宅院中光著膀子給戰馬擦拭身體的時候,卻驟然聞得一個荒唐訊息。

實際上,這位猛安怔了足足三五息的時間方才忽然一聲不吭牽馬出門,繼而就在大門前光著膀子翻身上馬往城北而去。等到大撻不野上了城,往城下一看時,這種荒唐感就更是難以言喻了。

因為此時城下竟然只有七騎!

兩騎在前,一左一右,各自舉著一面豎旗,旗上各自臨時用漿糊沾了紙墨,右面喚做:打破濟州城;

左面喚做:活捉完顏裏。

且又有一騎在後,卻是豎著一名正經豎旗,上書:大宋東京留守司統制岳。再往後,則是三名掠陣騎士,不必多言。

除此之外,還有一將居中,在那正經豎旗之前,兜鍪甲胄俱全,負弓橫槍,正端坐在一匹大馬之上,巋然不動!

大撻不野到底是用老了兵的,問清楚字跡意思以後,雖然氣的發笑,卻並不著急下城,而是一面讓人來幫他著甲,一面遠遠眺望……他先是本能將目光放在北面不過十餘裏外的巨大水泊之上,彼處岸畔青黃駁雜,蘆葦叢生,但又旋即搖頭,最後卻是將目光釘在水泊與濟州城中間位置的一處樹林之上,卻又再度搖頭不止。

話說,平原之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而那處樹林並不大,最多藏個千把人到頭了,再聯想到之前金騎匯報討論,這股宋軍總兵力怕是七八百騎都未必有,就更是可笑了。而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說對方是這兩日占便宜占昏頭了,以為千騎規模的交戰宋軍還能得勢。

但一個嚴肅問題在於,那個樹林距此足足五六裏,大撻不野便是有心想覆滅了這支宋軍,也未必敢去做。

一念至此,這位渤海猛安穿上甲胄後,居然只能一面聚集兵馬到城北,一面再遣人去城中尋匯報,請求完顏賽裏廢止之前軍令,允許他遠離城池出兵,剿滅此獠。

然而,等了好一陣子,大撻不野卻只等來了‘不許’二字而已。

情勢如此,大撻不野反而愈發不能放過城下這四人了!

“事情你們也都知道了,現在與我再看清楚了!”

這名雖是渤海出身,卻素來以先登先渡而聞名的金國猛安一氣之下坐在了城頭,卻是喚來自己麾下女真、奚、渤海、高麗、漢、契丹等亂七八糟幾十名軍官,指著下面的那個平平無奇的宋國軍官而言。“照理說,按咱們的拔隊斬規矩,不該讓你們這些軍官下去。但此人須是個宋國的統制,官也不小;從前兩日作為來看,也是個有本事的;今日過來,可見更是個有種的……這般人物也不能說辱沒了你們吧?今日一句話,誰能在城下挑了此人,我豁了這次南下的軍功,也要保舉誰一番!如何,人家既然來挑戰,誰敢下去挑著這鳥廝?”

這些軍官聞言,多少喜上眉梢,因為他們知道大撻不野絕不是在吹牛皮。

什麽意思?

要知道,金國制度的根基,歸根到底還是猛安謀克制度,而這個制度是軍政一體的。換言之,猛安和謀克不僅是軍事上的千夫長、百夫長,更是政治上和經濟上全方位的貴族,這兩個階層根本就是金國核心的統治階層,也是任命最為嚴肅的兩個階層。

所以,一個猛安對一群最高身份不過是謀克的人做出政治許諾後,那這個許諾基本上就不會是空話。

交代完畢,大概是覺得下面那人其貌不揚,一番爭執之後,終於有人取得先手,卻是迫不及待下城而去,然後就在城門洞裏披甲執銳、負弓勒馬,徑直出城而去。

大撻不野端坐城頭,眼見著自家兒郎單騎出陣,戰馬帶起一襲煙塵,心中也是頓起一番激蕩之意,便回頭下令軍士擊鼓助威……然而鼓聲剛響,這位渤海猛安回過頭來,卻陡然怔住,便是擊鼓的軍士也瞬間止住動作。

原來,那出戰之人竟然瞬間沒了蹤影!

“怎麽回事?”大撻不野一時不解。“甲胄沒披好,回來換衣服嗎?”

“死了!”旁邊一名謀克頓了好久,方才回過神來做答。“剛剛將軍回頭之時,斜錄這廝正好彎弓搭箭,準備以弓箭取勝,卻被對方遠遠一箭,相隔百餘步直接射中面門,卻恰好未落馬……戰馬識途,直接將他屍首帶回城了。”

大撻不野一時茫然,繼而徹底惱羞成怒:“誰去與我取來此人性命?莫非要我親自上陣嗎?”

可能是剛才射的太快,眾人中當然有不信邪的,便兀自下城而去,然而又只是一通鼓響起,此人便又被射死於城門下。

金國眾將面面相覷,如何不知城下那宋國統制雖然容貌平平,卻身懷絕技,此番來叩城更是有所倚仗,但所謂人活一口氣,一個士氣正在頂點的軍隊之中,誰能忍耐?

故此,須臾片刻,又有人出戰,卻是換成了一副重甲,且掛上護頸、戴上牛皮面罩,儼然要與對方比槍術。

這一次,鼓聲倒是響足了一通,但也僅僅是一通而已,那人便被城下宋將一槍戳死在城外,順便還被割了首級放在地上。

這下子,再無人敢為了大撻不野區區許諾而擅自出戰了……官位是一回事,性命卻是自己的,眼瞅著城下那人乃是一等一的好漢,誰願平白送了性命?

當然了,大撻不野雖然憤怒異常,卻也不是什麽愚蠢之人,既然見識到對方本事,他便再沒有要求部下做什麽單挑之事,而是幹脆喚來一謀克,讓此人引三十騎女真騎士輕甲出戰……所謂輕甲,乃是存了務必擒殺,不讓此將逃脫之意;三十騎,乃是城門大小限制,一擁而出的最大規模。

時間已經來到中午,鼓聲再起,這一次倒是格外精彩,城外七騎宋軍扔下旗幟,與三十騎女真輕甲騎兵在城北的空地上直接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追逐戰。

然而,戰鬥的走向卻依舊讓城上大撻不野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之前便說了,女真騎兵的主要戰術便是馬上弓箭,但他們的弓箭強在力道和破甲,卻遠不如宋軍箭矢的射程。而城下這七位宋軍騎士非但人人馬術、弓術俱佳,那為首將官更是難得的神仙箭術,此人非止射程極遠,力道準度更是遠超想象,便是疾馳之中也能輕易躲閃和回身發矢。

只見這七騎引著三十騎女真人往來回轉,那宋將每次回首都輕松射落一名女真騎士,翻來覆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三十騎女真人便只剩下了二十騎,卻已經士氣沮喪到至極,儼然所失之人多是軍官!

大撻不野看的目眥欲裂,一面下令鳴金收兵,一面卻又喊來一名女真謀克讓後者親自去見完顏塞裏,好允許他發大兵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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